日夜打坐，吸天地之精華，扶疏感覺自己渾身都輕松了很多。

山神是最不喜歡他們修煉了，因為他們一修煉就沒人陪他說話怪悶的。好不容易等扶疏結束打坐，山神立馬湊過去：“扶疏丫頭，我們埋的梨花白應該可以開封嘗嘗了吧！”

扶疏白了他一眼：“山老頭，酒是越陳越好，越陳越香。那幾壇梨花白才放下去多久你自己算算，還是再放放吧！”

山老頭，這扶疏給他取的名字。山神估計是真的太寂寞，不管扶疏給他起個什麽名字，他也樂呵呵的。三個月前他們剛剛釀了三壇梨花白，山老頭為此惦記得不得了，隔三差五就慫恿扶疏開封。

月色正濃，配上清風，卻是少了一點酒香。

扶疏難得同意，山老頭立馬兩手一插入土，瞬間就把埋在芭蕉樹下的酒壇子拔了出來。扶疏真是看不過眼，嘖嘖兩聲表示嫌棄。山老頭才不在乎這些，立馬打開蓋，酒香撲鼻，隨風飄散在空氣中，聞著都要醉了。

事實上也確實醉了，小仙一聞到香氣就湊到山老頭身邊，把腦袋往酒壇子上一鉆，瞬間就醉暈過去了。

山老頭倒提著小仙兩腳，嫌棄地扔給扶疏：“這小家夥得練練，光聞都能醉也是稀奇。”

小仙睡下，山老頭擺上兩個酒杯倒上酒：“真想不到第一個和我對酌的人會是你。不過，丫頭，你天天帶著個鬥笠你不嫌煩呀？這就我們三個，你就摘了吧！”

扶疏笑了笑，她不摘不是怕嚇到他們嘛！山老頭反倒鄙視她了：“皮囊色相，那是凡人追求的。我是山神，你是妖，還有什麽美醜可說。只是每天對著個鬥笠說話，我總感覺十分別扭。”

扶疏悟了，還真是她俗氣了。

扶疏摘下鬥笠，山老頭還是抽了抽氣：“丫頭，你把手給我。”一手山老頭摸著脈，一手捋著胡子十分吃驚，“丫頭，你的心呢？”

扶疏輕松的笑了笑：“我挖了。”

山老頭沒有再接著問，只嘆道：“有人為了你能活，下了很大的功夫啊！”

他說的是瑯沅吧！扶疏笑著點點頭：“是啊，他把凈魂珠都給我做了藥。”

凈魂珠？山老頭頓了頓，忽然大笑：“真是難得有情人啊！也難為有情人，都是癡兒。丫頭，你到這來就是為了修煉成仙吧？你可有想過，你為何要成仙？”

扶疏垂首，不假思索：“我答應一個人，我要修煉成仙，然後回去找他，再然後……就留在那陪他。”

山老頭笑了笑：“那他是不是告訴你，在你修煉成仙之前，都不要回去？”

扶疏點點頭，問山老頭是怎麽知道，他卻神秘兮兮不肯說。

三分明月，二分疏狂，一分梨花白，酒不醉人人已自醉。舉杯對月遙相祝，不知天上人間，故人可知處？

山老頭不知何時醉了過去，只剩扶疏一人仰望星空。此時此刻，他是不是已經睡下，還是會像以前那樣，在燭火惺忪下提筆勾勒？或許，早就變了。他會摟著身邊的妻子，深深入夢。只是夢裏，不知道也會不會偶爾夢到她。

次日，小仙醒來被眼前的扶疏給嚇了一跳。

這麽久以來，扶疏死也不肯摘下鬥笠和面紗，小仙早就幻想過千萬種可能。可他就是沒想到，扶疏會變成一個老嫗。

把扶疏搖醒，她倒是忘記了，等她反應過來，小仙已經十分平靜：“姐姐怎麽樣都好看，這個就不要戴了。”

說不感動是假的，扶疏眼淚奪眶而出，山老頭一醒來就看到她淚漣漣又鄙視她：“大清早怎麽就下雨了！行了，別哭了，我今天給你們開葷可好？”

扶疏與小仙立馬點頭，真是好些日子沒吃過肉了。

山老頭帶著小仙去抓魚，扶疏一人在山上百無聊賴。耳邊忽然聽到叮叮的響聲，扶疏立馬回過身：“是誰？”

“是我。”對面站著的人，一身黑衣，俊美的臉上是滿臉滄桑。這，可不就是魔君陰九淵嗎？

“我不認識你，請你離開這裏。”扶疏現在不過是個老嫗，難不成他還想拿她去要挾千離不成？

“扶疏，我是真沒想到，事情會發生成這樣。對於這個結果，我只能都對你說一聲，對不起。”眼前的陰九淵讓扶疏有些恍惚，似乎此刻的他又變回在汀川與她互訴心事的殷堯。

“我都成這樣了？你還妄想拿我去要挾千離嗎？你別傻了，我好好的樣子他都舍棄我，何況是我現在這個鬼樣子？我自己看著都生厭，何況是他。殷堯，我求求你，看在我們曾一起把酒言歡的情意，留給我一點尊嚴吧！我不要讓千離看到我這副模樣！”

她叫他殷堯，陰九淵都楞住了。

“扶疏，你為他做了這麽多，可最後在他身邊的卻是染月。你，可曾後悔？”

“無怨亦無悔。他沒有強求我做這些，是我自願的。他也沒有必要一定要救我，這也是他的自由。你今天來，難道就是來問我後不後悔嗎？如果真是這樣，那我謝謝你了。也拜托你，以後都不要再來打擾我了。”

陰九淵勾起嘴角，微笑的看著山上翠綠欲滴的芭蕉樹。

他喃喃自語：“你和她終究是不一樣。本以為會讓他疼不欲生，沒想到你會為了他接下了所以傷害。在你眼裏，愛勝過於恨。在她眼裏，我們的愛，終於輸給她心中的恨。你說，這是因為恨太深，還是因為愛得不夠？”

扶疏沈默了許久：“我想，不是恨太深，也不是愛不夠。是彼此原本都不夠坦誠，不卸下偽裝，這樣怎麽能看清彼此，看清自己呢？”

陰九淵笑了，長袍在風吹飄動，他摘下一朵百合，笑聲漸漸遠去……

扶疏搖頭苦笑，看得清彼此又能如何，還不是天各一方。

山老頭回來時，十分驚覺地問扶疏：“好濃重的魔氣，剛才誰來過？”

扶疏聳聳肩，十分輕松道：“魔君唄！”

山老頭嚇得把手中的魚都給掉到地上了：“魔君？魔君來這裏幹嘛？他沒對你幹嘛吧？不對啊，看你的神情……老丫頭，你該不會是為了他……吧！”

扶疏一把扯住山老頭的胡子：“胡說什麽呢？還有，為什麽要在丫頭前面加個老字？”

山老頭皺起整張臉：“你現在看起來這麽有資歷，我要是叫你丫頭，感覺像是占了你的便宜。所以，加個老字特別合適，為你量身定做的！是不是特別感動？”

扶疏一把扯下了一咎胡須，疼得山老頭直打滾。小仙見了此情此景，便閉口不言先前與山老頭約定好對扶疏的稱呼，老姐姐。很顯然，扶疏並不太喜歡。幸好他聰明，沒有打頭陣，不然現在滿地打滾的人就是他了。

吃過魚，山老頭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又問扶疏：“老丫頭，你跟魔君是這麽認識的？真沒想到你這麽威風，連魔君都是你親戚。”

扶疏吃得太飽，實在懶得動手，只好沖他拋了一個白眼：“你才是魔君親戚呢！我跟他……怎麽說呢？我跟另一個他，算得上是君子之交。至於這一個嘛，頂多算仇人，雖然我也不怎麽恨他。也許，也是因為另一個他的緣故。”

山老頭快翻白眼了，什麽這個他、另一個他，聽得他是雲裏霧裏。

扶疏吃得太飽沒事幹，於是便將歡之兩人在汀川把酒言事告訴了山老頭。山老頭聽完是嘖嘖稱讚：“老丫頭，你的人生實在是太精彩了！要我說啊，你至少比我好了，活這麽久啥事也沒幹，真是白活了。轟轟烈烈，也未嘗不是一種精彩。”

轟轟烈烈，也未嘗不是一種精彩。

嗯，聽起來挺有道理的。想不到山老頭說起話來也是一套一套的：“山老頭，你活著多少年了？”

山老頭掰起手指算了半天：“八百多年了，具體的記不清了。記得太清楚，也未必是見好事啊！”

沒有千離的督促，扶疏反而會更認真悟道修煉。只是有時回過頭，卻還以為他會坐在樹下撫琴。瑯沅說，心痛是因為還沒忘記。可她問，要多久才能忘記。瑯沅說，那就得看，你想不想忘記了。

嘴上說了一遍又一遍放下，可心裏呢？沒有心了，卻依舊執著，看過任何事物都能想起他。是她不想忘嗎？扶疏回答不了，但她終於明白一件事，那就是，她的心早就給了千離。

從前是，現在也是，這裏面的差別，不過是給的形式不同了。

烏雲遮月，天地頓時陷入無光之境。

“姐姐，要下雨了，今晚就練到這吧！”

扶疏仰頭看頭，果然一場大雨就要來臨。

“今晚不練了，回去睡覺吧！”

小仙走兩步又回頭看扶疏：“姐姐，你的心不靜，剛才我都怕你會走火入魔。”

扶疏一滯，原來她剛才是真的快陷入魔障。要不是小仙及時叫她，真怕她就此陷入魔障中不能清醒。

她揉揉小仙的腦袋：“我知道了，以後我會註意的。今晚真是要謝謝我們小仙了，不然姐姐真可能……入魔障了。”

小仙沖他眨眨眼睛：“放心吧，就算你以後再亂想，我也會把你從魔障中叫醒的！”

扶疏笑笑，很久很久以前，也有一個人這樣對她說過。可是後來……也就沒有後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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